三峡移民10年之融合
2004年8月24日,13岁的重庆市万州区新田镇五溪村少年向为安,和父母坐上开往广州的*车。他们的目的地,是广州市增城仙村:一个他们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,那里将是他们的新家。与13岁的向为安一道来到仙村的,还有14岁的何军,14岁的罗海和17岁的向毅,他们都是老家大桥小学出来的孩子。
10年过去了,如今他们虽然乡音不改,但已经是地道的本地村民;他们虽然还爱吃辣椒,但也学会了喝凉茶下*;23岁的向为安已经成家,媳妇是土生土长的广东妹子。与向为安一起出来的几个小伙伴,也都在广州仙村落地生根,走上了各自的人生道路。**不变的,他们还会聚在一起,偶尔想起老家,想起在长江边玩耍的年少时光。
读书粤语世界里的“外来客”
年轻人语言学得快,老一辈的移民,语言始终没能改过来。向为安的父母至今都还不会说粤语,*多只能听懂一点。不过就算是年轻人,一帮老乡聚在一起的时候,大家说得*多的还是家乡话。
2004年8月26日,向为安一家三口与其他30多户来自重庆万州的移民人家,来到广州仙村。他们被分为两个移民村,就是如今的新湖村和新岗村,位于仙村主干道朱仙路两旁,两村相隔不过几公里路。
2004年9月开学,向为安等4人被分到仙村中学就读。其中向为安、何军、罗海同在初一七班,班上只有他们3个孩子是来自三峡的移民,而年龄稍大的向毅就读高一,班上只有他一人来自三峡。
开学**天,**陌生的环境,听不懂的语言,一下子就让这几个小伙伴感到了压力。向为安印象*深的就是有一次上物理课,一位本地的老师讲课说粤语,向为安听不懂,举手问老师能不能说普通话,老师答应了,但说了几句话后又变成了粤语。向为安说,一些本地的老师本身普通话也不太好,以前班上都是说粤语的学生,突然多了几个听不懂粤语的孩子,老师一下子也适应不来。
开学后的第二天,大家就没再见到向毅。“读了**就走了,适应不了。”向毅回忆当时,语言障碍是*主要的问题。**天放学回家,向毅就告诉父母自己读不下去了。父母没有办法,*后只能送向毅回万州,在老家读一所中专。
新的学校生活除了语言环境不同,学习内容也大不相同,尤其是英语课。罗海原本在老家成绩还不错,他擅长的是数学,在仙村中学上初二的时候,他还被老师选做物理科代表。不过,英语课让他很头疼。“在我们老家,初一才开始学英语,广州的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学,我们**跟不上。”虽然学校也专门为三峡移民的孩子开英语补习班的小灶,但这些大山里的孩子,对英语的接受程度还是极为有限。
语言不通除了造成学习上的困难,也让本地学生和新移民的孩子产生了隔阂。何军印象*深的是刚去学校的时候,“我们和本地孩子一起坐校车,本地孩子有位子坐,我们外地来的只能站着。”还有的时候大家在一起玩,小孩子之间争吵是难免的,“有时候就算被骂了,也听不懂是骂什么。”
初中三年,向为安说他没能交到本地的朋友,还是和一起移民来的小朋友玩。等步入了高中,向为安已经能听懂会说粤语,终于和本地的孩子交上朋友。“我和高中同学的感情还挺好的。”向为安说,高中的学生也都长大了,没初中生那么调皮。如今,向为安和何军不仅会说流利的粤语,而且还都娶了广东女孩当媳妇。
就业帮老乡“发声”“搭坝子”的日子
不管酷暑下雨,这个有篷子、有小卖部的“坝子”,成了老乡们歇息聊天的好去处。如今,新湖村、新岗村,甚至增城其他的几个移民村,都知道何军父子搭篷的好手艺。而向毅父子2012年写了议案,帮助移民村的老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。
2007年,向为安、何军和罗海都从仙村中学毕业,进入增城市**中学。
2009年,在上高二的何军选择到福建去当兵。“主要是读书跟不上,觉得还不如当兵去闯闯。”何军被分配到福建当兵,军营里单调的操练生活,让何军忍不住想家。“做梦都会梦到家,是在长江边上的老家,*想念的是家乡的味道。”何军所说的味道,他自己也无法说明到底是什么,“就是一种感觉。”
2011年,何军没有选择继续留队,而是选择复员回到仙村。“上阵父子兵,父亲年纪也大了,干活需要我搭把手。”何军回到仙村后,和父亲干起搭篷的活,用铁架、铁皮搭篷,能防晒挡雨。父亲做过十多年的建筑工,何军就跟着父亲学。
在重庆老家,每家每户门前都有一块坝子。所谓的坝子,就是一块水泥空地,平常用来晒谷子,有喜事了就摆酒招待客人。在增城仙村的房子,何军家门口也有一小块空地,面积比不上家里的坝子,但也成了父子俩的工作场地,用来进行搭棚前的焊接工作。
为了干活方便,何军父子俩先给自家搭了一个铁篷子,父亲还在自家一层开了一间小卖部。如此一来,不管酷暑下雨,这个有篷子、有小卖部的“坝子”,成了老乡们歇息聊天的好去处。之后连何军的结婚摆酒,都是在这个“坝子”上进行的。老乡们发现篷子的好处,于是纷纷让何军父子俩在自家的“坝子”上搭篷子。如今,新湖村、新岗村,甚至增城其他的几个移民村,都知道何军父子搭篷的好手艺。
2006年,向毅从老家读完中专回来。**份工作,是进入增城仙村派出所的治安联防大队,当一名治安员。“工资*早只有900元,后来涨到1200元,一直干了3年。”2009年,何军去了福建当兵,身边的年轻人大多进了工厂打工。朱仙路旁的一家几百工人的大型五金厂,新湖村和新岗村很多移民都在这个厂打工。
向毅考察了一下工厂周边的环境,决定开一家网吧。提起这家网吧,向毅显得很自豪。这家网吧*旺的时候,有25台电脑上网,一个小时3块钱的上网费,让向毅在2009年就能月收入过万。“那时候一个月赚个一万六七不成问题。”
直到去年,网吧的生意逐渐清淡,向毅又把目光投向别处。时值增城的挂绿湖工程开工,工程量大,工地挖出来大量的泥土,都需要及时运走,工地旁经常能见到排长队的泥头车。“听说*忙的时候,一辆车两班司机24小时都有活干,一个月就能赚个好几万元。”
于是,向毅将网吧结业,用积蓄买了一辆二手的泥头车。正准备大干一场,挂绿湖工程却由于各种原因,工程未能**展开。“有一段时间停工了,泥头车**没活干。”*后,向毅只能又把车卖了。
如今,向毅成为了新湖村的村长,而之前的村长是他的父亲。虽然这不是一份正式的工作,但向毅却也有一份热情。向毅的父亲,之前当了5年的增城市人大代表,是增城市900多三峡移民中**的人大代表。
2012年,广州市的垃圾焚烧项目,初步选址在仙村镇碧潭村,离仙村三峡移民所在的新湖村和新岗村不远。为此,向毅的父亲希望提出议案,而这份议案,其实是由向毅起草的。“我们当然不希望焚烧厂在我们村附近。”向毅说,这份提案*后还得到了回复。虽然结果无法改变,但向毅还是帮助移民村的老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。
娶妻生活中的文化大融合
之前家里炒菜会放辣椒,而且还会放花椒,又麻又辣,但妻子不能吃辣,现在向为安家里炒菜也不怎么放辣椒了。吃了辣椒会上*,妻子也教会向为安一家,在广州要喝凉茶降*。当然,口味上的偏好还是各有不同。“比方说我老婆喜欢吃粉,米粉、河粉,但我还是喜欢吃面。”
与何军和向毅不同,向为安的路子走得比较简单,读书,然后进厂打工,一直做到现在。
在工厂里,向为安还认识了自己的妻子周燕茜。周燕茜在工厂里做的是零件检测,经常和做零件加工的向为安打交道,一来一往两人就熟悉了。周燕茜是地道的广东妹子,广东中山人。去年,两人结婚,并生下一名男孩。
两人的婚礼迎亲摆酒,重庆和广东的风俗各有不同。向为安记得,小时候在老家看到别人结婚,都是敲锣打鼓,几名大汉抬着花轿,把新娘抬到男方家。来到广州,花轿变成了花车,敲锣打鼓则变成了放鞭炮。
那天把新娘接到男方家后,女方家还背来了几个筐子。里面装有活鸡、鸭蛋、大米、红枣、被褥等物件,寓意新人婚后生活兴旺,早生贵子。“这在我们老家是没有的。”向为安说,“广东这边更看重意头。”酒席就是在新湖村几家的坝子上摆的,共摆了26桌。除了双方亲戚,还有不少重庆的移民老乡,和工厂里的本地工友。
酒席根据的是重庆老家的风俗,一桌10个人,要摆十七八个菜,掌厨的也是老乡,是新岗村的厨师吴勇。罗海作为向为安的兄弟,印象*深刻的是那晚“我们这边一拨人,女方那边一拨人,虽然口音天南地北,但大家都很能喝酒。”罗海说,大家拿着一个大盆喝,一盆差不多一大瓶啤酒,这边一个人喝完,那边也要一个人喝完,这样一直喝下去。”
婚后的生活,向为安开玩笑是文化大融合。之前家里炒菜会放辣椒,而且还会放花椒,又麻又辣,但妻子不能吃辣,现在家里炒菜也不怎么放辣椒了。吃了辣椒会上*,妻子也教会向为安一家,在广州要喝凉茶降*。当然,口味上的偏好还是各有不同。“比方说我老婆喜欢吃粉,米粉、河粉,但我还是喜欢吃面。”向为安说。
逢年过节的风俗也不大一样。妻子说起广东的七月十四俗称“鬼节”,有一些避忌,但向为安说他们老家是没有这个节的。端午节的风俗也有不同,广东端午节吃粽子,在向为安老家则是吃饺子。
生根这里已经是孩子们的家乡
孩子们在村里玩起捉迷藏,对他们来说这里已经是家乡,他们*熟悉的是龙眼树,而不再是桔子树。“在广州读书会好一点吧。”向为安说,孩子以后在广州读书上学,希望能比老家更有发展。
如今的何军黝黑结实,眉目间仍有军人的英俊;向毅个子不高,说话反应很快,聪明机灵;向为安个子高大,说话声音不大,斯文稳重;罗海则是好朋友里**的胖小伙,心态平和,但对事情很有自己的主见。
现在新湖村,4个小伙伴由于各自生活都忙,不能经常聚在一起,但有时还是会一起出去吃吃宵夜,聊聊各自的近况。“现在也不喝很多酒了,每人*多就喝一瓶啤酒。”罗海笑嘻嘻地说。比起老家的同龄人,他们都已经买了人生的**辆车,都是十万左右的国产车。
“我并不想回老家。”罗海说。“其实在哪都一样,在哪生活都是要过的。”罗海目前还没打算结婚,他说自己赚的钱还不够养家,在广州找工作的机会比老家还是多。罗海目前在黄埔港找了一份新工作,正在跟师傅学习开叉车。“等我再做两年,有了一些积累再结婚。”
除了罗海还没结婚,其他三人都已结婚生子:何军育有一女,向为安育有一子,向毅更是一女一子。老家对于他们来说,除了有精彩的童年回忆,比起他们的父母,老家对他们的羁绊并没那么大。由于户口都迁来广州,年轻的他们也已熟悉习惯了广州的生活,从语言、工作、生活上都能比他们的父母更容易融入本地。在手机里,他们每个人都有几首钟爱的粤语歌。
谈起下一代,他们除了希望,也有担心。“家里新增人口一下多了起来,这在以前老家不是问题,但在这边却成了问题。”向毅说,妻子和子女都不能享受移民的待遇。向毅他们刚来的时候,每人有20平方米的住房面积,还有6分田,每个月有50元的后期扶持款,如今妻子和孩子们都没有。在新湖村和新岗村,每个有新生代的家庭都面临这样的问题。
何军和妻子都是独生子女,他们还想要二胎,但“家里现在有些住不下了。”何军说,如果在老家,家庭新增的人口都能分到田地,但在这边目前都没有。“增城市区的房价现在都一万多元了。”何军说,这个数字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难以负担。
大人的担心,小孩子是不懂的。新湖村的下午时分总是热闹的。孩子们在村里玩起捉迷藏,对他们来说这里已经是家乡,他们*熟悉的是这里的龙眼树,而不再是故乡的桔子树。“在广州读书会好一点吧。”向为安说,孩子以后在广州读书上学,希望能比老家更有发展。“像广州这边学英语也早,希望他以后能读出来,不用进厂打工。”
普通话、重庆话、粤语经常同时在家里出现,向为安和父母说重庆话,和妻子说粤语,大家在一起就说普通话。向为安说,现在孩子出生,“以后他至少可以说3种语言。”
他们的“融入史”
2004年8月26日,向为安一家三口与其他30多户来自重庆万州的移民人家,来到广州仙村镇。
2004年9月,向为安等4人被分到仙村中学就读。
2004年9月,开学第二天,向毅因语言障碍,回万州老家读中专。
2006年,向毅从老家读完中专回来,进入增城仙村派出所当治安员。
2007年,向为安、何军和罗海毕业,进入增城市**中学。
2009年,上高二的何军选择到福建当兵。
2009年,向毅在移民打工集中的工厂附近,开了一家网吧。
2010年,向为安高中毕业进入工厂打工。
2011年,何军复员回到仙村,和父亲干起搭篷的活。
2013年,向为安在工厂认识了自己的妻子,结婚,生子。
2013年,向毅关了网吧,用积蓄买了一辆二手泥头车。后挂绿湖工程因各种原因没有**展开,只好又把车卖掉了。
2014年,向毅成了新湖村的村长。
2014年,罗海在黄埔港找了一份新工作,正在跟师傅学习开叉车。
投稿作者:孤芳不自赏4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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